对郑艺北方乡土系列油画的再思考

十几天之前，郑艺走了，这位57岁的壮年画家在不该走的年岁上走了。他艺术道路的戛然而止留下了诸多感慨，也引发了我对他北方乡土系列油画的再度思考。

对郑艺来说，北方的乡土人文已经成了他经年不变的绘画主题和独特的艺术符号。正是这些有着广阔天地间普普通通农民形象的作品，使他在许多重大展览中频获奖项并荣膺全国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称号。而2015年在由中国文联、中国美协、中国美术馆联合为纪念习近平总书记文艺座谈会上讲话一周年举办的“向人民汇报”的展览中，他的绘画也与李焕民、刘文西、詹建俊等一些著名的元老级艺术家们的作品一起在中国美术馆亮相。

郑艺能取得这些瞩目的成绩，源自于他的那种把个人的艺术价值取向融入到国家发展大业中去的家国情怀。从时间上看，郑艺的从艺生涯与改革开放关联深切，他求学和毕业后的整个艺术道路都是与中国改革开放的时代同步而行的。他在这时代巨变中敏锐地把目光聚焦在农民这一中国最广大的社会群体之上，并从这一视角中发掘、感受和体验着时代给社会现实和人们心灵带来的希望和震撼。他成功地描绘出农民群体对美好生活的强烈梦想和愿望，记录下了农民传统的社会角色在向现代社会迈进时的那些可喜但艰的步履。

在当前这个思想大活跃、观念大碰撞、文化大交融的时代，艺术家们要保持住一个真善美价值观的初心并不容易。开放带来的宽松虽然可以让我们饱览艺术世界的纷繁多彩，但从西方涌入的良莠不齐和眼花缭乱也造成了各种诱惑和迷失。郑艺在这一点上是清醒的，他在放眼世界的学习中领悟到了体现着真善美理想的现实主义传统绘画精髓，并从中深深体会到了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座谈会上所说的那句“追求真善美是文艺的永恒价值”的论断，他坚信一位好的艺术家首先一定是一位有艺术信仰、有人生理念、有强烈社会责任感、有强烈家国情怀和有对艺术真善美的理想境界诚心追求的人。

郑艺本人有着深厚的“乡村情结”，在中国的油画界，他是区区可数的全神瞩目于农民题材绘画的艺术家。他完全避开了这类绘画中常见的那种图解式或道具式的外在表现方式，也从未把农民看成是简单的劳动符号或是把农村看作是索然的劳动场所。他的画笔触摸的不仅是写实的形式外表，更是农民们与脚下土地世世代代相濡以沫的那种情怀和心灵。他从改革开放新时代在农民内心激发出来的新的精神气象中找到了艺术的主题和创作的灵感。从他的那些朴实凝重的乡村画面之中，我们读到的是理想社会的精神价值在人们心头的折射，是真、善、美在这些普通人性中的自然流露和深沉表现，他以油画传统技巧的一丝不苟和小心翼翼，营造出了一种纪念碑式的画面风格和感觉，由此赋予了农村题材绘画一种史诗般庄重肃穆的特色。

郑艺何以能成就这种纪念碑式的艺术感觉和风格呢？关键在于他对乡村和农民的发自于内心深处那种真诚的爱和尊重，他真诚地欢乐着农民的欢乐，忧患着农民的忧患，梦想着农民的梦想。他的心迷恋着北方农村那阔野大荒的气息，参悟着这些世代扎根于土地的那些农民的情感和心绪，并从中接通了这些风景人物的表象之内所蕴含着的传统艺术中真善美的崇高精神。我至今记得郑艺在2014年春节期间来英国时的一段印象，听他口中谈起乡村和农民，感觉上没有丝毫的居高临下，有的只是尊敬和亲近。他讲起过油画《步步都是希望》中的那个老农民的原型人物，老人的儿子从报刊上看到了这幅画，几经周折地找到了他，当时老人已去世，这个作品成了儿子永恒的纪念，他讲到见面时老农民的儿子拉住艺术家的手憨笑无语的细节，仿佛在讲述自己亲人的故事。

郑艺的北方乡村系列作品虽然题材形式上是乡村和农民，但在艺术史的层面上我们似乎还能感受到艺术家更深一层的追求，而这一追求与中国油画的现实发展息息相关。我们知道，郑艺是当代中国现实主义画派的发起人之一，这一想法是因何起意的呢？我们知道，比照西方成熟的油画传统，中国油画还相当年轻。在西方的美术馆里的那许多真善美的艺术精品，是在西方在几百年相对静止的崇尚真善美的文化艺术氛围内积累和结晶出来的（这几百年中并没有那些以否定真善美传统艺术标准的许多现代的流派出现）。而现今中国的油画，从上世纪初刚进入中国开始，不仅时间短，而且也没有自文艺复兴时期以来的那些能够让艺术家们平心静气于创作经典的那种单纯的文化环境了。我们不妨设想一下改革开放后西方现代派与传统经典绘画同时涌来的情形，现代西方流派中那些否定真善美的艺术观念和形式比比皆是，这就使得中国写实主义经典作品的产生比同一阶段时的欧洲绘画有更大的难度。但此处反映在艺术史层面上的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是：当油画这种艺术表现形式与有着五千年文明丰富内容的中国文明相遇之时，两者必定要产生或结晶出与西方同样辉煌的中国油画的经典，这是艺术史上油画形式与中国内容相结合的必然结果。就某种意义上看，把创作出中国的油画经典作为一种历史责任也不为过。而中国油画界要完成这一历史责任，就需要包括郑艺在内的那些恪守中国现实主义画风和保持着真善美初心的画家们，在当代复杂的喧嚣和拍卖槌声中静下心来，真正静心于对中国油画经典的创作。从艺术史的意义上可以说：在中国现实主义画家的身上，肩负着创造出可与西方传统油画经典媲美的中国写实油画经典的历史重任，而郑艺等人发起的中国写实画派更深一层的意义也在于此。

在郑艺的乡土系列绘画中，我们可以看到对欧洲传统油画经典的真善美主旨的追求，有着对油画技巧的精湛把握，有着对纪念碑式的作品风格的营造等，这些都是经典油画中的关键要素；此外，虽然他采用的绘画方式是西方的，但他的艺术根脉、主题和感情的表达却实实在在是中国式的和个性化的。以德而论，他遵循着真善美的传统，以艺而言，他的画充满了写实主义的技术含量，他的绘画中我们可以明显感到一种对创造中国油画经典的潜心追求。

郑艺走了，留在他画面上的那些永恒定格的瞬间仍然存在。我们不会忘记在中国改革开放的年代里，有过这样的一位歌唱新时代中国农民的虔诚歌者，他全身心地在自己的画面中为改革开放时代的中国农民建立起了一座艺术的纪念碑，他也曾为建立起中国写实主义绘画经典的梦想和奋斗过。对今天中国的艺术界来说，我们或许不该以真善美的标准过于苛求某些沉浸在自我表现中的艺术家们的各种艺术表现，但我们绝对应该珍惜和记住象郑艺这些真正有家国情怀和历史责任感的艺术家们对祖国和人民的真情奉献和艰辛努力。